南山北海

实话实讲4-6

【强欣/文译同人衍生立夏接力活动】

活动时间:5月6日

产粮方式:写文

时间:18:00

代号:微凉

上一棒:17:21  @w种田能手w 

下一棒:19:00  @衣锦夜行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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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

 

出于职业的警觉,安欣不想放任自己就这么全盘交付自己的信任,高启强是否隐瞒了其他的事,未可知。况且按照高启强的说法,他知道的事已经和盘托出,现在赵立冬被抓,后面的故事被全盘改写,高启强的预知能力也不起作用了,他又何必再去招惹高启强呢?

 

孟钰快回京海了,中午安叔还说让他们这次把事定了,年纪也不小了。他们从小一块长大,一起逃学一起挨罚,不轮性别的话,简直就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,做伴侣应该是最好的选择。

 

“不要节外生枝了,安欣。”

 

他手里的烟燃到了尽头,灼到了指尖,吃痛得龇牙。

 

“只是高启强单方面暗恋我而已,我这么风流倜傥,又在他落魄的时候施以援手,他对我有所想法也很正常,不过我也不必回应吧。”他想。

 

去年刑警队有个同事被匿名举报是同性恋,虽然没有受到处分,但是隔了一个月就被调离了公安系统。

 

同事离岗前请大伙吃饭,只有安欣和另外两个女同事去了,安欣记得同事叹了一口气,将一杯酒一饮而尽,酒杯重重地落在桌上,隐隐带着哭腔说:“去年我得了先进个人,请大家吃饭也是在这个包厢。”

 

七想八想,安欣不知不觉就转悠到了高启强家楼下。

 

安欣很想上去跟他聊聊,谢谢他提供的线索帮自己破了案,但是又害怕自己跟他纠缠越来越深,还不如止步于此。自己在之前也没有什么同性恋倾向,总不能因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就打乱了生活吧。

 

车窗被敲得咚咚响,窗外映出一张轮廓柔和的面孔,这人递进来一个保温桶:“这几天忽冷忽热的,最容易感冒,喝点热粥,安警官。”

 

保温桶里是香甜软糯的八宝粥,安欣并不伸手接过来,只是咽了咽口水。高启强知道他有戒备,于是挖了一大勺吃给他看:“没问题的,你看。”那口气像是哄小孩。

 

“谢谢。”安欣从高启强手中接过保温桶,冰凉的手指轻轻擦过对方的手心。

 

“安警官你手好凉啊,今天突然降温了,你穿得太少,会感冒的。”

 

安欣就像应景一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,他尴尬得揉了揉鼻子,高启强扒着车窗,下垂眼吧嗒吧嗒地盯着小警察,盯得他心里刺挠,  “上我家坐坐吧,安警官,也许我家有你想调查的犯罪证据呢。”

 

最后尽职尽责的警官还是决定实地侦查下嫌疑人的住所,他抱着印着红色牡丹花的保温桶,亦步亦趋跟着高启强上楼了。

 

“小心安警官,这里有个坎!”小警官绊了一脚,高启强赶紧稳住他的腰,指尖传来纤细的触感令他生出一点别样的绮思,他赶紧别过头不敢再看。

 

进了家门,安欣发现这里收拾得十分利落,地面的小花砖擦得锃亮,明星招贴画和奖状贴满了墙,但是并不显杂乱,大小陈设归置得井井有条。

 

“小二楼是我住的地方。”高启强假装不好意思地指了指:“我就不带你看了,上面乱七八糟。”安欣的性子,一定会要求去看看。

 

“我想看一下,不会介意吧。”不让看,说不定是有猫腻。

 

“当然不会,安警官走这边。小时候我爸咬死我长不到170,所以把这个层高留得很矮,小心磕到头。”高启强一手揽着安欣的肩膀,一手护在他头顶,安欣整个人像在他怀里。身体距离突然拉得这么近,安欣的脸一下红到耳根,不漏痕迹地挣脱了怀抱,伸手去随便翻了翻床头的书,故作轻松地调侃:“睡前读物,哟,你还挺好学的。”

 

“啊?”高启强眨了眨眼,递给他一本《孙子兵法》,“这些,都是你推荐给我的书啊。”

 

“我推荐给你的?”

 

“嗯,上一世,你不记得了。”

 

红楼梦、孙子兵法、穷爸爸富爸爸……确实,这一本本都是安欣自己在大学时读过的书。

“这本孙子兵法,我上辈子每次遇到难题,就在里面找答案,每次都能让我化险为夷。”

化险为夷?这四个字听在安欣耳朵里尤其刺耳,应该是逍遥法外吧?

 

“你当时跟我说这是第一批书,让我先看着,”高启强摩挲着书的封面,那些原本被他翻烂卷边的书,现在还是崭新的模样,真好。

“这些书过去二十年,我都翻到烂熟于心了。安警官什么时候给我写第二批?”高启强抬起脸,露出一个虔诚谦虚的笑容,却让安欣不寒而栗。

 

第二批?读了一本《孙子兵法》,就让你在京海搅弄风云二十年,我还敢给你推荐什么书?

 

“什么第二批?”安欣忙不迭摆手,“再多要一本都没有了,这已经是我毕生所学。”

 

一米窄的小铁丝床旁摆着一张合影,是高启盛初中毕业那天和哥哥妹妹拍的,三个孩子都露出了八颗牙,笑容比那天的阳光还灿烂。

 

“小盛、小兰。”安欣手指轻点照片,把故事里的人名和真人一一对上,“就是这个小孩,抱着李响一起跳楼的哦?”安欣指了指照片里笑得腼腆乖巧的准大学生。

 

“安警官,这次我会看好弟弟,你放心。”高启强赔笑,他心有点慌,担心安欣会针对弟弟。

 

安欣看出了对方的局促,于是拍拍高启强肩膀,“我相信你。”一个浅浅的微笑,抚平了他的焦虑,“我也会看好李响。”开卷考试,还能丢分?

 

高启强守着安欣等他把粥吃完了,又哄着安欣说快十二点了,不如就在他这凑合一晚,就怕他这太简陋了,安警官会嫌弃,同时露出一副自惭形秽的可怜模样,惹得安警官不得不赶紧表示这里很好,布置得干净温暖,有家的感觉,自己没有嫌弃。

 

高启强乐滋滋地给小盛的床换上了崭新的四件套,拿出给小盛预备过年用的新睡衣、浴巾、洗漱用品,整整齐齐叠放到床上。

 

家里虽然简陋,他也想尽可能拿出最像样的给安欣,安欣怎么会嫌弃呢,就像上一世,他权势滔天、富甲一方,安欣也从来没放在眼里一样。

 

“那我就上去了,安警官。”

 

安排妥当,高启强就回到了自己狭窄的小阁楼,窝在被子里侧躺,他正好能看见小盛房间的门,透过珠帘,凝视安欣的一举一动,他心里说不出的踏实,这不就是他二十多年来所幻想的场景吗,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,朝夕相对,触手可及。

 

“高启强,你家热水器到底哪头是热水!”安欣在卫生间脱了个精光,准备冲个澡,却发现热水器不管拧到哪头都是凉水,冻得他直龇牙。

 

高启强赶紧跳下床,跑到厨房打开热水阀:“对不起哦,我平时不洗澡的时候都会把热水阀关掉,现在打开了,你试一试。”

 

“我说高启强你也太抠了,大冬天干嘛把热水阀关掉,难道洗菜洗碗也用凉水吗?阿嚏!”安欣连打了好几个喷嚏,怕是被冻得有点感冒了。

 

“习惯了,你忘了我干什么的了?卖鱼的不怕下冷水。”高启强伸出一到冬天就冻成红萝卜的双手,冻疮旧的没好,新的又烂,痒到钻心。

 

趁安欣在洗澡,高启强熬了一锅红糖姜汤,盛了一碗晾在桌上,安欣洗完澡出来看到这个,眉头打结,眼睛里写满恐惧:“我,我喝不下这个,太辣了。”

 

“不辣的,我放了很多糖,只放了一点点姜丝,”高启强坚持,“刚开始感冒的时候,喝一碗姜汤,出一身汗就好了。要是不管它,搞不好晚上就会发烧。我有经验。”养过两个孩子他有发言权。

 

安欣不想拂了他的好意,仰头闭眼,硬着头皮捧起碗灌了一大口,喝得太猛,一部分红色汁液从他嘴角溢出来,滴滴答答沿着下颌、脖颈、锁骨…细白的肌肤上画出一条细细的红线,蜿蜿蜒蜒流进睡衣的领口。

 

“安欣……”高启强直勾勾地盯着安欣,默默咽了口唾沫。

 

“怎么了?”安欣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,疑惑地望着高启强,看他满脸通红,搞不好烧得比自己厉害。

 

“说实话吗?”高启强低着头,双手老老实实搁在腿上。

 

“对,实话实讲。”安欣坐得板板正正,准备听听看高启强又要扔出什么爆炸预言,他现在就算说二十年后外星人会入侵地球,安欣也不会惊讶。

 

“有些话很难实话实讲的。”高启强微微抬眼,在安欣脸上扫描了一遍。

 

“讲。”安欣坚持。

 

高启强又慢又清晰的说了四个字:“我想亲你。”还没等安欣发作,他又抢着狡辩:“你说要实话实讲的,我只是想,我可没有付诸行动。难道想也不行,想也有罪?”

 

一直在安欣面前扮演老实人的高启强,此刻才让安欣看到了他隐藏的恶魔之角。

 

“想呢,是可以想的,说呢,既然是我让你说的,那也就算了,但是你没学过法律,我有责任告诉你,你要是冲到大街上,对着人家姑娘说这种话,那就是xing 骚扰,轻则打你一顿,重则拉你去派出所,你知道吧?”安欣惊讶的发现,自己竟然实实在在替高启强担心起来。

 

“我干嘛对人家姑娘说这话,我又不是花痴。我不傻,你放心吧,安警官。”高启强笑起来像简笔画里的小孩,眼睛是两个小半圆,嘴巴是一个大半圆,三笔就能画出来的样子。“你刚才喝姜汤的样子很,很好看,我就,我就突然一下子呼吸不上来了。”他笑着挠挠头,口气和“我今天早上出门摔了一跤我真笨”没什么两样。

 

“那行吧,没什么事我去睡觉了。”安欣脸像火烧一样,想赶紧结束这段诚实到尴尬的对话。重生的高启强得了一种不实话实讲会死的病吗?

 

“安警官,我还能问一个问题吗?”

 

“还是刚才那种实话吗,”安欣觉得姜汤没有用的,自己还是发烧了,他嗫嚅着站起身要走:“那其实你可以不讲……”

 

“我可以亲你吗?”没等安欣说完,高启强突然站起身发问,两手按着桌子,与安欣堪堪相对,彼此鼻尖不过一掌的距离。

 

安欣没有回答,他的呼吸似乎停止了。

 

沉默也是一种诚实的回答。

 

他们几乎是同时搂住了对方的身体,唇舌交缠,安欣舌尖残留的姜汁辣味交换到高启强的味蕾上,辛辣的,却回味甘甜。

 

高启强把安欣压到餐桌上,一手托着安欣的后颈,从他的耳后一直舔舐到脖颈、锁骨,又回到唇齿之间肆意搅缠……

 

安欣开始怀疑高启强说过的某些话的真实性。

 

在他的描述里,他和上一世的安欣没有发生实质的肉体关系……说得安欣觉得高启强在这方面还算是个老实人,可是以高启强目前这种索求无度的状态,很难把他和他描述的克制的暗恋人设划上等号。

 

高启强承认自己上一世曾经幻想过安欣。去医院“看望”李宏伟那一次,他回来之后,真的气到想过干脆绑了安欣算了,把他锁到西郊别墅……他是有过这种混账想法的,可是冷静下来,他也明白,他要的不是被他折辱的安欣,而是会像2000年除夕夜里那样对他笑的安欣。

 

“高启强,撒谎,是要有报应的。”安警官人已经迷糊了,嘴里还嘟囔着……一些警告。

 

高启强给安欣掖好被子,看他粉得异常的脸颊,赶紧用手背试了试额温,不烧。

 

第五章

 

强盛小灵通开业了,高启强没有请安欣来参加开业典礼,旧厂街人多嘴杂,高启强不愿意把安欣约到家里来见面,一来小盛回来了不方便,二来怕被人看到传闲话,他知道这个年代一个公务员、一个警察被发现性向问题,会掀起多大的风波。安欣那边也是警察宿舍,左邻右舍都是同事,不方便去得太频繁。

 

为了方便见面,高启强在警局附近的老小区租了一套一室一厅,两个人不时会在那见一面,他们一起去超市买了锅碗瓢盆油盐酱醋,像模像样开始过日子了。

 

安欣下班变得很积极,平时干完活还会跟李响张彪他们去下个馆子,现在一到点没事了,背上包往他的桑塔纳里一钻,人就没影了。

 

“安欣,你小子是不是背着我们谈恋爱了?”张彪腆着脸八卦,“长啥样,照片看看。”

 

“干嘛,我谈恋爱还得跟你汇报,李响!”安欣喊李响把张彪拎走,自己急着去买卤牛肉,他和高启强最近发现了一家巨好吃的卤牛肉,超过五点去就卖完了。

 

对安欣来说,下班也是加班,把一个曾经犯下累累罪行的犯人控制在自己视线范围内,是最保险的。

 

下班了,他们会去小区附近的河岸边散散步,两个人并肩走着,隔得不远不近,彼此手背偶尔贴到一块又会自然分开。

 

遇见卖橘子的,买上两斤,两个人一路走一路吃。高启强剥开一个,掰下一片橘瓣,把上面筋络剔得干干净净,递到安欣嘴边,安欣看着路人古怪的眼神,推开高启强的手,往前快走了几步。

 

高启强想也对,这里离警局很近,搞不好就会碰到熟人,自己太不注意了。安欣见高启强还站在原地发呆,又跑回来,说:“我爱吃橘子上的筋络,我妈说上面白丝对肠胃好。”安欣想,万一他们的事被捅出来,自己找安叔求求情,或许也不一定不能留在警队。他握起高启强捏着橘瓣的手放到嘴边,一口咬了下去,橘子汁液从他唇缝渗出一点,视觉上的刺激,心理上的感动,高启强脑子嗡得一声炸开了烟花,浑身都软绵绵,除了某处。

 

回到家,屋里浓香四溢,高启强炖了一锅猪脚,比菜市场那家还好吃,鲜美熟烂,安欣吃得不亦乐乎,连汤带肉风卷残云,“你怎么不吃。”猛一抬头,安欣发现高启强在直勾勾地看着他。

 

“一会你去洗澡的时候我再吃,我想多看你一会。”高启强抽出纸巾给安欣擦了擦额头的汗,“慢点吃。”

 

突如其来的肉麻,安欣胳膊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,咬着筷梢嗫嚅:“不一块洗吗?”

水汽氤氲的浴房里,两具年轻的躯体,被温热的水浇得透湿,从里到外洗了个痛快淋漓。

 

两个人窝在新买的鹅绒被里,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,安欣靠在高启强厚实的胸前,孩子气地伸出食指戳了戳:“老高,你还蛮肉的哦,以后晚上吃少点,你这个体型,年纪大了搞不好会三高。”说着又戳了几下,其实他很喜欢一戳一个坑的Q弹触感,像小时候妈妈给自己买的小熊公仔。

 

“行啊,以后猪脚面你吃猪脚你吃面。”高启强一把揽过安欣的窄腰,眼神热得发烫,“我吃你。”

 

安欣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场合见到高启强:临江省组织部长何黎明女儿的婚礼上。

 

临江省最大的五星酒店里,冠盖云集,高朋满座。

 

安欣和安长林还有孟德海一家坐在副桌,主桌坐的都是省级干部,其中陪坐的一个面生的青年引起了全场的注意,一身低调的灰色西装,头发打理成整齐的背头。

 

高启强!他怎么会在这里!安欣想走过去找他问个清楚,可高启强只是微微朝他点了点头,并没有过来打招呼的意思。

 

“你认识吗?”孟钰注意到安欣和高启强的眼神交流,“他是何部长认的义子,据说是他老战友的孩子。之前在京海做生意,最近把生意拓展到省城来了,半年不到拿下了全省的小灵通专卖权。”

 

“我听说是亲生的喔,”崔姨插了一嘴,“当年老何插队的时候有的,一直没认祖归宗,老何爱人今年走了,他才把孩子接回身边的。”

 

“别胡说,”孟德海不以为然摇头:“他就是个算命先生,对外说是老战友的孩子,老何现在对他是言听计从,真荒唐,一个干部还信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。”

 

安长林脸色凝重:“前年老何儿子出了车祸走了,他受打击挺大的,从那以后就挺信这些东西。不过这高启强确实有两把刷子,好几件事被他给蒙准了。”

 

安欣看向高启强的方向,何黎明把他安排在自己身边落座,时不时二人还附耳低语,那亲密无间的样子,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父子。事情变得复杂起来,安欣原本以为高启强是纯粹为了做生意去巴结官员,现在看来没那么简单,他是利用自己的预知能力在诈骗。

 

死性不改,安欣咬着牙快步走向高启强那边,高启强正被三四个省委大院的千金围着,聊得热火朝天,他这个人想要哄人开心的时候,是很有办法的,男女老少都能被他哄得服服帖帖。

 

“老高,真巧啊,在这碰到你,啊,不打扰吧。”安欣背着手,长身玉立,清秀斯文,嘴角带着点腼腆的笑,让人不免心动。

 

高启强还没来得及搭话,几个千金就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安欣凑过来。眼见着双方没聊几句就要交换电话号码,高启强控制住突突直跳的咬肌,挤出极其僵硬的笑容,一把搂过安欣,分开人群,夺路而逃:“不好意思各位,我和安欣有点事要谈。”

 

“怎么,不装了?不是要装不熟吗?”安欣双手插兜,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活泼又开朗,可还是忍不住低下头右脚在地上踩来踩去。对于谈恋爱,他没经验,对于眼下这种特殊的恋爱,他更没经验。听说法律都不保护的喔。

 

高启强拉安欣到了一个没人的角落里,摸了摸他的后脖颈:“欣欣,我是怕你不想让人知道我们认识,你现在还在体制里……”

 

“谁怕谁是孙子。”安欣突然抬头打断了高启强的话,薄薄的眼皮里包着一汪清水,照见高启强惊讶的脸。

 

“还有,你怎么搭上何部长的?这段时间你背着我搞了不少事啊。”

 

“回去跟你细说。”高启强仰脖干脆地把手中酒一饮而尽,“我保证一个字都不瞒你。”

 

“安欣你们真的认识啊。”这时候孟钰不知道从哪冒出来,得意得双手一拍,自己果然没猜错。

 

“之前我不是跟你说我有对象了吗?”安欣示威似的瞟了一眼高启强,指了指:“就是他。”

 

孟钰眼珠子差点没蹦出来:“安欣,你不用为了拒绝我这么拼吧!不用的真的不用的。”孟钰连连摆手,“我没有歧视同性恋的意思啊,可是他五大三粗的……跟你也不配啊!”孟钰眉头快拧成麻花了,她能接受安欣婉拒说一直把她当妹妹,但是实在接受不了自己的情敌是个这样的壮男。

“孟钰,你怎么老是跟我过不去?”高老板气得简直要跳脚,想起上辈子孟钰就处处针对自己,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。

“说得咱俩很熟似的,我们见过面吗?少套近乎。“孟钰翻了个白眼,撇了撇小嘴,越说越生气,“安欣很单纯,但是我不好惹,你有什么歪心思,都给我收一收,你这种官场掮客,我从小见得太多了,脸上笑呵呵,一肚子坏水……”

高启强被她一顿连珠炮说得颜面扫地,却蹦不出一个字,索性一手勾过安欣的脖子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唇上盖了一个戳。

 

刚刚还在看热闹的安欣当场石化,嘴里磕了一半的瓜子还没来得及吞,那嘴唇被狠狠碾过一遍的触觉让他从头到脚过了一遍电。

 

高启强微微晃了晃脑袋,朝孟钰双手一摊:“事实胜于雄辩。”

 

“安欣,这事可不是小事,别把安叔气出个好歹。”孟钰还不死心,跟安欣打亲情牌。“还有你,何部长估计也不能同意吧。”孟钰打量高启强,心想你到底是高干子弟还是江湖骗子?安欣真会自找苦吃,找这种人,以后有你哭的时候。

 

“他做不了我的主。”高启强的口气淡淡的,但是却莫名有一种不容违逆的气场。孟钰觉得他虽然看起来三十不到,可是眼神却沉静又狡黠得像只千年老狐狸。单纯的安欣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呀。

 

“他做不了你的主,你能做得了他的主对吧。”安欣寒着脸审视对方,“回去把这事一五一十跟我说清楚,让我知道你瞒了我,你知道后果。”安欣眉头紧锁,高启强又要开始作妖。

 

高启强双手举到脸颊两边做投降状:“实话实讲,不敢隐瞒。”安欣才略微满意地点点头,暂时放过他。安欣又回头嘱咐孟钰:“暂时别跟安叔说,我这还没确定呢,我准备等定了再告诉他。”

 

你还想定?怎么定?跟谁定?孟钰还想问仔细,安欣就一手扶上高启强肩膀,一手从他后脑勺拣下来一片婚礼撒的彩纸,似笑非笑地盯着高启强说:“好不好告诉我,刚才聊什么那么开心哦。”

 

高启强赶紧双手合十:“她们想办小灵通,问我哪个套餐合适,我说有个家园套餐,亲情号一个月五块钱,电话任打,我跟我太太都办了,最划算。”

 

高启强求生欲爆棚的样子实在很好笑,安欣的脸快绷不住,拉下脸故作严肃:“行了,回你桌吧,敢说一句瞎话,我盯着你呢。”

 

安欣觉得自己有责任替上一世的安欣盯紧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家伙。

 

可是孟钰看得仔细:安欣你完了。

 

第六章

 

一回到住所,高启强就被按到沙发上,安欣拿着一盏台灯照着他审问:“说,怎么跟何部长搭上线的?”

 

“我实话实讲你不生气喔。”高启强抬起眼皮观察安欣的表情。

 

“你说实话,我不生气。”

 

“不生气,也不能录音喔。”

 

高启强伸手插进安欣的大衣里,掏了他两边口袋,搜出两个录音笔,给关了机,才慢条斯理地作答。

 

“黄翠翠录音里的人是何黎明,我把黄翠翠的录音笔交给了何黎明,换取了他的信任。还告诉他即将调到临江省的书记是天丰省的二把手,让他不要站错了队。”

 

安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:“赵立冬要保护的人是何黎明?!你怎么到现在才说!你还说这次会实话实讲,坦诚相待!”

 

“你看看,你刚才还说不生气。”高启强伸手想搂住安欣安抚,却被他狠狠甩开。

 

“你听我说,黄翠翠的录音笔里其实就是些普通的谈话,何黎明甚至没有跟她发生关系,赵立冬要徐江去杀了黄翠翠,根本没有知会过何黎明,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实现和何黎明深度捆绑。”上一世何黎明也只是免职处分而已,如果只是这样,让他留在任上,反而对他们更有利用价值不是吗。

 

安欣快速梳理了下脉络:“所以你一方面让我去抓捕赵立冬徐江,一方面又把证据交给何黎明,在他爪牙被拔的情况下成为他唯一的倚靠,达成你个人的目的。”

 

安欣一点点地回忆认识高启强以来他的一言一行,说哪些不说哪些,他一直心里有盘算,这个人太可怕了,他远远比他自己描述得更可怕。高启强对人的拿捏和利用已经溶入血液,就像呼吸一样习以为常。

 

“赵立冬儿女被送出国读书,背后是何黎明安排的吧?”安欣想起赵立冬闭口不提背后还有保护伞,前段时间又得知他的子女申请了美国的学校,这一切就可以联系起来了。

 

“让赵立冬闭嘴,总得给他点好处,他没指望了,他的子女还有。”

 

“高启强,你又在利用我!”

 

“安欣,这是合作,每个人都得到自己想要的,也没有违背正义,有什么不好呢?”

 

“正义不是你来裁定的,你没有权利代替法庭来审判谁有罪谁无罪!”

 

“安欣,你不知道何黎明现在有多信任我。我告诉他,省政策研究室有个叫谭思言的科员八字很旺他,他就立马就把谭思言调到身边做秘书。安欣,我也是在用我的方式在赎罪,你明白吗?我在用我的方式让这个世界好起来。”

 

望着这个侃侃而谈的高启强,安欣不寒而栗,他好像看到了一个冷静又自大的疯子,不自觉倒退了两步:“我想我们可能有些误会,我们终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……”安欣咬了咬唇,哽着嗓子吐出几个字:“我们不要再见面了。”高启强接近自己只不过是为了利用他除掉徐江和赵立冬,控制何黎明为己所用,安欣感到自己的心砰砰地快蹦出胸腔,他红着眼睛冷声说:“再见面就是我抓你。”

 

这几个字重重砸在地上,紧接着铁门关闭的声响撞碎了夜的寂静,高启强木然瘫坐在沙发上,半晌没回过神。他怎么老是把安欣气跑了?上一世也是这样,在旧厂街,安欣失望地起身,走向与他相反的方向,就是那一刻,割断了他们在一起的所有可能。

 

那天他回到家,日历上写着“2000年5月5日 立夏”,从此每到立夏那天,好像有了生物钟一样,他总会整宿睡不着,乌青着眼睛,靠在阳台的躺椅上,嘴里叨叨着:“安欣,你再逼问我两句不行吗?说不定我就什么都招了。你这么没耐心,怎么抓坏人啊。”

 

此刻他好像又被那种无边的空虚笼罩,下意识瞄了眼日历:2000年5月5日,立夏。

 

高启强轻轻吐了口气,为什么这么寸?

 

绕来绕去,又在同样的时间点,命运射出了子弹,把他们推向路的两端。

 

不行,没道理这次是明牌,他还要失去他。

 

他不认命,高启强摔门而出,几步追到楼下:“安欣!”,安欣背对他停住,肩膀微微耸动。

 

“安欣,你知道吗,2001年北京申奥成功了。”高启强嘴里蹦出一句话,让人摸不着头脑。

 

“我不爱看体育节目。”安欣讷讷地说。其实他爱看乒乓球,但他才不会问高启强北京奥运会中国乒乓球拿了几块奖牌,肯定是大满贯,没有悬念。

 

这一世的安欣不知道,那时候高启强刚进建工集团,所有人都看不起他,几个项目经理更是特意针对他,处处使绊子。

 

有一次酒局应酬完,他喝得烂醉,人事不醒,不知道被谁扔到烂河沟里,烂泥淹没了他的鼻腔,几乎窒息,他挣扎着爬向河岸,可是脚底湿滑眼皮也睁不开,就是站不起来,后来还是被路人送到了医院急救科过了一夜。

 

后来他负责一个小区的电缆铺设,北京申奥那晚,他在工地上盯着工人完成收尾,第二天就要验收工程,可所有人都不见踪影,他心急火燎跑去工棚找人,工人们正围在一起看电视直播。

 

当主持人宣布2008年奥运承办城市是北京,人群里爆出响亮的欢呼声,没有人在意苦口婆心哀求大家回去完成收尾的高启强。明天没办法按时验收,泰叔又会当着全公司面把他骂个狗血淋头,“废物,饭桶嘛,也没什么,习惯了,哈哈。”

 

高启强一个人去喝了个烂醉,东倒西歪地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警局门口,正碰上安欣下班。

 

放在平时,他们俩可能会当没看见彼此就走过去了,就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,可是那天不知道怎么的,高启强脚步虚浮跟着安欣走了三个街口,直到安欣忍不住停下来回头训他:“高老板喝成这样就不要到底乱晃,得罪那么多人,不怕被扔河里吗?”

 

“我怕什么?”高启强嘿嘿笑着,举起酒瓶挥了挥,“安欣,你知道吗,北京申奥成功了!我们应该喝一杯庆祝!”

 

高启强把酒瓶递到安欣的嘴边,泛红的眼睛直勾勾的,又很可怜。安欣莫名心一软,接过酒瓶灌了一口,“那么高兴吗?”

 

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?

 

“现在很高兴,刚才不高兴。”

 

“为什么?”

 

他没有回答问题,突然想起什么好像被自己逗乐,噗嗤怪笑:“你怎么能叫安欣?认识你之后,我的心没有一天是安的。”

 

“是我不让你安心吗?是你没有选择跟我一起走。”安欣恨恨地挣开搭在自己肩上的手,对方却就势把他压到墙上,二人的鼻尖虚虚撑开一掌的距离。

 

“没有你,我怎么可能高兴?”他回答了刚才那个问题。

 

那天晚上,望着安欣毅然离去的背影,高启强想,有一天他会拥有一切,包括安欣。

 

“零三年,我给你送了几箱口罩和消毒水,你转身就搬到街上发掉了。”高启强挠了挠头发,那次他第一次对安欣发火,他说我的东西是长刺扎手吗?

 

安欣当时要去省外办案,高启强听说那地方出现了三例死亡。高启强没有什么高尚情操,他只要自己在乎的人没事就好。那时候整个临江省口zhao药物断货,眼看着安欣几乎无防护地就要深入风险区,高启强坐不住了,东挪西凑又装了两箱物资,出发前夜送到安欣家,逼着他带上,连哄带求:“这些东西现在真的不好弄,安欣,自己留着用,行吗?”

 

“干嘛,怕我回不来啊?”安欣把纸箱搁在门廊下,没有要请高启强进门坐坐的意思,“别想好事,没抓住你,我死不了。”

 

“安欣,你最好说到做到。”

 

“零八年京海有几次震感,”高启强自顾自接着说,“很多人不敢在家里住,在情侣大街的广场搭帐篷,我把帐篷搭在你隔壁,晚上偷摸钻进你帐篷,你要把我推出去,我说万一今晚我们就死了呢,然后……”高启强停住了,好像愣了神,眼神怔怔的。

 

安欣回过头,问:“然后怎么了?”

 

“然后,我们就接吻了。”

 

安欣的心猛地一跳,眼底涌出一股热流,他屏住呼吸,拼命把那股热又给按了回去。

 

那次还闹了个乌龙,张彪泡了一碗方便面给安欣送来,一撩帐篷看见高启强在里面,咋咋呼呼说高启强你是不是想趁乱打击报复安欣,我们还没跟你算李响的帐呐!

 

因为恐惧而变得脆弱的心瞬间又坚硬起来,他们之间的鸿沟里流的是至亲挚友的血,迈不过去的。

 

两人彼此看了一眼,什么也没说,各自离去。

 

万一今晚我们就死了呢?

 

死了也埋不到一块。

 

“后来我给你的奥运开幕式门票你给了孟钰,那次我跟孟钰一起看了鸟巢的烟花,烟花响得啊……”

 

高启强从来没看过那样的烟火,好像收拢了全世界的梦,铺天盖地的梦,一个梦灭了,另一个梦又绽放,烟花底下,好像没有人会失望。

 

他想如果安欣也能看到该多好,身边的孟钰或许也是这么想的吧,礼炮烟火的轰鸣中,高启强碰了碰孟钰的肘,低着头凑到她耳边,坏心眼地喊:“我爱安欣,你知道吗?”她当时没吭声,一直到散场了,回宾馆下车时她突然反问他:“你觉得他爱你吗?”看到高启强压在眼底的失落和愤怒,孟钰满意地笑了。

 

高启强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细碎过往,声音闷闷的,像一个迟暮的老人沉湎于回忆不能自拔。这些记忆的碎片,像病毒入侵安欣的大脑,无数明明暗暗的点发生静电反应一般细密复杂的连接。

 

“19年比03年那次严重十几倍,全世界走了几百万人啊,”那两年高启强老是梦见报纸上翻到安欣的讣告,惊醒时背心湿透。“我总喜欢去你们警局旁边的社区医院那排队做核算。”高启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,他们碰到过几次,每次见面也说不了什么正经话,不过就是你来我往冷嘲热讽,你笑我头白我嘲你头秃。

 

“后来,调查组来了,我老爱约你吃饭,总感觉吃一次就少一次了,可是心里想说的话……”

 

高启强干笑了两声:“还是没有说。”

 

“高启强,你东扯西拉说这一大套是想说什么?事实证明你还是在跟我玩偷奸耍滑那一套!你想说再来一次,最后的结局还是我把你送上死刑场是吗!”安欣的眼尾泛红,揪着高启强的衣领狠狠把他推开,他撞到身后的砖墙上,没站稳,轰然坐倒在地上,很是狼狈,半天爬不起来。

 

立夏的夜原不该如此冷,安欣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贯穿到头顶,脑中翻江倒海地涌出了许多画面,那些他在这个世界不曾经历的画面,大年夜的饺子、李响的墓碑、高启强行刑那天的报纸……统统不由分说地将他淹没……

 

“况且,你说的那个安欣,你和他的事,”安欣的眼睛暗了一度,“跟我有什么关系?”

 

月色幽暗,照着安欣的脸没有血色,“他问过你要不要换个活法?”安欣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他,高启强认得,那是21年的安欣才有的表情。原来那晚架着他的肩膀把他从河沟里拖出来的人,是安欣。

 

“你说开弓没有回头箭,你一定要出人头地。”

 

“那晚在帐篷里,你知道他在想什么吗?”安欣自嘲地笑了,“高启强可能又在利用我做不在场证明。”

 

可他更恨自己,背负着李响的牺牲,却因为一个吻,轻易坦露了埋藏的欲望。

 

万一今晚我们就死了呢?

 

是吗,那可能简单很多。

 

“你走后,他又过了十年,”安欣叹了口气,又笑了,“你不是嫌他警衔低吗,他退休时是两杠三星。”

 

安欣的肩膀瑟缩着,人在风中微微颤抖。梦中慈悲的白发神灵,带着上一世的恨或者还有爱,和这张年轻的脸重合了。

 

他想告诉高启强,旧厂街菜市场已经拆了,建了一个大超市,这个城市对不肯放下过去的人尤其残酷,一星半点的念想都要埋入瓦砾,化为尘土。

 

还想告诉他,清明节烧了十年的纸钱,原来你都没收到啊,早知道不烧了。

 

安欣自嘲地笑了笑,“高启强你永远是这样的,再来一次你还是会选择权利。”

 

不光如此,他还要猖狂地给自己的脖子套上绳索,笑着挑衅:安欣,来,绳索在你手里,永远在你手里。

 

高启强揉了揉眼睛,额上的青筋凸起,他极力扯出难看的笑,“没错,再来一次,我还是会选择权利,”站过高处,怎么还能忍受被践踏?眼泪每涌出一滴就被他无情擦去:“所以你更要盯紧我啊,要是撇下我,凭我现在的本事,又得干多少坏事害多少人。”是哀求也是威胁。

 

现在京海所有人的底牌在他面前一览无余,他如果想为恶,完全有能力让人抓不到任何把柄。

“你真的白活了。”安欣低声嗫嚅。

“什么?”高启强眉头一皱,梗着脖子想听清他在说什么。

“我说你真的白死了,也白活了。“安欣抬起头,眼睛眨了两下,“你敢作恶,我就抓你,上辈子是这样,这辈子也一样。”

人已走远,高启强木然呆立在原处,直到一阵冷风吹得他一个激灵。

不会的,怎么会白活?

这一次

我是为你而来的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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